冰冻（三）

（三）出发


恐惧，很快就蔓延了整个休息室，所有人都憋着呼吸，室内仿佛弥漫着一股寒意，或许，是真的有一股寒流，禁不住的泄露出来了。

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悦然，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恐慌的眼神，一种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。悦然无法控制能力让力量暴走的事情，在团里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，只要悦然的心情稍微低落、生气、沮丧、甚至是被吓到，都会启动那神秘的冰冻能力。

但每次只要稍微控回自己的情绪，就会恢复原状了。每一次能力触犯时，她都得接受团长严厉的惩罚。时间久了，她渐渐学会压制自己的情绪，虽然偶尔的偶尔，还是会“不小心”有情绪低落的时候。

有没有情绪非常低落无法控制的时候？有的，在悦然的记忆里，一共只发生过两次。

第一次，她无法控制，是在她亲眼目睹自己双亲被杀害的那一天。士兵的利刃刺向她母亲心脏的那一刻，悦然只记得自己像疯了一般的惨叫着，白天突然化为一片漆黑。然后？然后悦然就昏过去了，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。而根据团里的人说，后来他们就是在一大片的冰原之中，找到赤裸身体的她。那一年，她十岁。

第二次，是发生在那一次暴走的七天后。悦然在这七天中，一直保持昏迷状态。然而，昏迷的她首次醒过来，知道自己的双亲已经永远不在的时候，悲痛绝望的情绪汹涌而至，大地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与上一次不同的是，这一次，是悦然选择不要去控制它！她痛恨着所有的人和事情！痛恨着战争！痛恨着没有能力保护一切的自己！就这样的放任情绪的发泄！

周遭气温降至奇低，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冰，半径十米以内的马，人，与植物统统无法幸免，全都难逃一死。

然而，在这样可怕的力量面前，有一个人并不感到畏惧，反而一步一步的，向悦然走去。在抵达悦然根前的时候，用剑柄一把推倒不断哭泣呐喊的悦然。

悦然被推倒后，挣扎了一阵发现挣脱不了，才狠狠的瞪着那个举剑的人看过去。发现推倒她的人，全身早已结满了冰霜，却也用相同凶狠的眼神望着自己，她就是马团长。

马团长用一手按着悦然的胸口，另一只手慢慢将剑尖转过来，对准悦然的颈项，只说了一句话，就丢下悦然出去了。

悦然记得当时马团长是这样说的：“控制好妳的力量！不然我会杀了妳的。”

尽管事情早已经过了七年，此刻悦然回想起之前自己闯下的滔天大祸，不禁吐了吐舌头，连忙傻笑的说道：“我……我不会再那么做了啦。我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……”悦然才刚说完，发觉到大家恐慌的原因，其实并非自己想的那样。

如今，悦然自然不会随意发动自己那可怕的能力， 至少，悦然已经可以好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。但是她呢？如今躺在床上呼吸均匀，一脸祥和的金发女孩呢？一样是在冰原之中找到的，她也是冰元素师吗？她在清醒以后，是不是也会情绪失控，然后发动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呢？

房间里一片死寂，是萧侦查先打破沉寂的，他依然激动的对团长说道：“ 团长！我……我其实并不想将她给带回来的，但是你也知道，我……我不可能任凭这女孩，继续浑身赤裸的倒在冰原之中啊。在稳定她的伤势之后，我们再隔离她就好了。”

团长没有回答，只是一脸沉着，像是在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。 而李金狼却是沉不住气了，开始对萧侦查吼道：“难道你想害死这里所有的人吗？上一次的事件，就已经死了十二个人，还死了五匹马！这一次因为准备搬移的关系，所有的人都已经集中在马车外头了！万一这小鬼这时候清醒过来哭着要喝奶！你最好准备好你的奶头去喂她！”

李金狼气势汹汹欲冲向萧侦查，却被林小必硬生生的推了回去并骂道：“你说话可以再缺德一点的！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？真的担心的话就出去带团员们离马车远一点啦！在这里咯哩叭嗦的吵死了！”

陈大嘴竟也乘势插上一句话道：“不如我们先叫林医生治一治她的伤势再说吧，搞不好她这一睡不醒呢，那可就糟了。”

李金狼一听这话更怒了！往墙上一拍吼道：“救吧！救吧！等她清醒过来，把你们全部变成冰棒的时候！别想叫来给你们解冻！”

“出去啦！”林小必竟也跟着他一起吼道：“你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烦啊！”

 李金狼再喷喷的干骂了几句，才拉开布帘准备出去，谁知道刚要踏出门口的时候，外头有个跟他一样庞大的人，正好要走进帐篷里来，将李金狼给堵住了。站在外头的，就是陈大嘴刚提到的林医生，林浩仁。林浩仁是团里唯一的团医，除了精通各种医术之外，甚至还会使用一些祖传的古代魔法。是一位人人敬畏的团医，也是林小必的哥哥。

但此时的李金狼才不管他是谁呢。吼道：“滚开啦！”

林医生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如此吼过，但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，就往后倒退了几步，让喷喷不平的李金狼先出去了。然后他这才进到马车里头，一脸疑惑的望着大家，笑笑并摊摊手问道：“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东西啦？哈！～”

林小必走过去拉他过来道：“别管他啦！快点过来帮这女孩治疗一下，她是萧侦查在冰原上发现的。手臂与脚上都是瘀青，又昏迷不醒，会不会是肌肉被冻伤啦？”

“嗯……这不像是冻伤的。”林浩仁推了推眼镜说道：“这反而像是撞伤的痕迹。妳看关键部位都红肿了，应该是伤了有一段时间了。”

“哎呀你就废话少说啦，快点帮她做治疗啦。”说着，从护士手中接过湿毛巾，继续帮她擦拭身体。转过头来微笑的对悦然说道：“阿然，她的身体大小跟妳的差不多，妳去拿几件适合的衣服给她穿，好不好啊？”

悦然笑了笑，点头应了声“嗯！”就往外跑出去了。

室内顿时回复一片安静，各人都陷入苦思之中。这一次是陈大嘴先打破寂静：“既然阿卡村庄消失了，那么所谓的‘目的地’也就不存在了。团长，是否该下令团员们回去青原区扎营呢？”

“不。”团长进来后首次发言。“萧查，阿卡村毁灭了，那么邻村麻雀村呢？也被摧毁了吗？”

萧侦查稍微抬头回想道：“我不知道，当时天色那么的黑，四周又全都是雪雾，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。”萧侦查向后指了指着正被治疗的神秘女孩。“我能借助月光发现到她，已经算是个奇迹了。”

“好，知道了。”团长做了个下定决心的手势说道：“计划没有改变，我们依然是今晚出发！只是目的更换为隔壁的麻雀村。”

陈大嘴插言问道：“为什么那么急着出发呢？我认为应该大家商讨一下再做出决定的好，毕竟发生了那么不可思议的大事。”

团长没有马上回答，而是微微抬头向上，然后慢慢说道：“这里……并不安全。”

“不安全？青原区一项无人问津，国王军也不会巡视此地，跟别说会发动袭击了，怎么会不安全呢？”

“够了，不是国王军的问题。再说，国王军并不会无缘无故增加边境的防卫，一定是要防御些什么人……”团长顿了顿，“或防御些什么东西。”团长眉头深锁着。

大嘴无法继续反驳，因为他深知道，团长第六感的准确度，在团里决定是数一数二的。

“各自回到岗位上！我们马上出发！”

“是！”

团长下达完命令，转身准备离开医疗马车，来到门口处，也被另一个欲进门的人挡住了，是手上抱着几件衣服的悦然。

两人的视线对望着，气氛诡异莫名。然而，团长在思索了极短的时间后，冷冷的对悦然说道。“照顾好那个女孩，在她清醒之后向我报告，就是妳的任务！”

悦然翻了一下白眼，也冷冷的应了声“哦”之后，欲通过门口，没想到团长不但不让过，还厉声说道：“在了解并接受指令之时！必须清楚大声的回答‘是’！”

悦然翻了第二次白眼，用有气无力的，用加了长长的尾音的语气说道：“是………………”

团长没有理会悦然的无礼，自顾自的走了开去，接着后面紧接着各人也走了出来。只剩下还在清理女孩身体的林小必。

悦然抱着衣服跪坐在小必身边，低声骂道：“混蛋！”然后赌气的趴在病床上。

小必一边接过悦然手中的衣服，一边笑笑的摸摸她的头问道：“怎么啦？跟团长的关系还是那么的不好哦？”

“谁要跟那个混蛋关系良好啊？整天只会命令别人去做事情，自己却什么也不做！”悦然气得整个脸圆滚滚的。

“来帮我一下”小必笑笑，一面帮病床上的女孩穿衣服，一面继续说道。“可是指挥和分配任务给大家，就是团长的工作啊，呵呵”
 
“那样的工作谁都可以做啦！我也可以哦！只要指着人然后说‘喂！你！快去打水喂马儿！’‘喂你！快去巡逻！’‘还有你你你！快点帮我准的晚餐！’你看多简单？”悦然一面喷喷不平的说着，一面帮小必扶着女孩的身体。

看着悦然孩子气的发牢骚，小必笑得很灿烂，在与悦然的对话中，仿佛看到年少时期的自己一样。小必笑着遥遥头说道：“对啊，阿然确实也可以当半个团长了，不过别忘了，真正的团长其实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哦！”

“什么重要的工作啊？”

“就是保护大家啊。”小必眯起眼睛，帮女孩扣上了最后一个纽扣。

“什么嘛，这我也可以办得到啊，我可以有冰冻能力的人耶”悦然慢慢让女孩躺回床上“虽然我还不能很好的控制它啦。”

小必笑笑，再一次摸摸悦然的头说道：“是啊，阿然总有一天一定会很好的掌握它的，到时候就可以保护大家了。”

“我一定会成为一位，比混蛋团长更加厉害的团长的！”悦然握紧拳头。

小必看着这口不择言的孩子，表情稍微严肃的说道。“阿然啊，其实，你应该对团长尊敬点呢，至少，别再叫她混蛋了。好不好？”

悦然看到敬爱的阿必姐都数落起她来，不禁嘟起嘴来慢慢说道。“为什么嘛！她改名叫混蛋也很好听啊。”

“不，真的，别再这样叫团长了。你根本不知道团长有过怎么样的经历，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。”小必逐渐严肃起来，吸了一口气后，继续说道。“你知道团长的左眼，是怎么瞎的吗？”

悦然摇头道：“是以前打仗的时候弄瞎的吧？她那么喜欢打仗。”

小必遥遥头道：“团长在战场上人称逆光杀手，暗杀从来都是所向无敌的，敌人连她的样子都来不及瞧见，就命丧黄泉了。又怎么可能会将重要的眼睛给弄瞎呢？”

见阿必姐认真的述说的团长的事迹，悦然也不禁认真起来，问道：“那马团长的眼睛是怎么弄瞎的啊？”

“是因为妳啊！”

“因为我？”悦然长大眼睛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。

“看来团长始终没有告诉过妳真相呢，不过都那么久了，现在告诉你应该没关系了吧。”小必叹了一口气，继续说道“就是因为七年前妳引发的那场灾害造成的。”

“我引发的那场灾害？”悦然双眼发怔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？”

小必吸了一口气，指着病床上的清秀女孩道。“那一次，我们跟发现这女孩的过程是差不多一样，萧查先到前方探路，却发现除了一望无际的冰原外，就只剩下赤裸躺在冰原中的妳了。

“妳生命迹象微弱，却很坚强的存活了下来，团长决定要将你收留下来， 而且安排了最好的团员在妳身边看顾妳。”小必表情忧伤的说着。“但现在想来，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。”

悦然仿佛一下子明白了。“我后来的那次失控，将他们给杀掉了。”悦然幽幽的低下了头。

小必沉默了一阵，平静的说道：“骑士团本来是由二十四位团员以及一位团长组成的，那一次的失控，我们失去了三位骑士团员……以及九位团友。”

悦然不敢抬头看阿必姐的脸，她明白那种失去亲人的感受，更何况那场灾难，是自己一手造成的。

“汉杰圣战士……丝洁卫士……还有叶正法师。他们曾经都是最优秀的……多少次战役……都能够幸存下来……”

“对不起……”悦然不知道还能在说些什么，眼泪滴了下来。

小必伸手搭在悦然的肩上，依旧平静的说道：“这不能怪你，只能怪我们对这世界的认知还太少了，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。”

小必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当时我们发现不对劲，欲逃走，团长却坚持要进去里面去救妳。”

“救我？”悦然擦了擦眼泪。

“嗯，她说想要拯救……被人类摧毁的……妳内心的创伤。”小必轻轻的笑着“团长相信妳是能被拯救的，刚目睹了双亲被杀害的事情，无论是谁都会对世界产生怨恨，才会犯下如此的罪行。而且团长也了解若现在不去阻止妳，你只会永远憎恨世人而已。”

“当下团长冲进了最危险的妳的身边，全身都被你所释放的冰力量冻伤了，尽管经过治疗，都恢复了过来，但伤害最严重的左眼，却永永远远的治不好了。”

林小必说完后，温柔的看着悦然。悦然的眼泪“滴答、滴答”的滴在病床前，用颤抖的声音问道：“既然我那么的危险，为什么还把我留在身边？为什么不干脆杀掉我算了？”

小必道：“我们后来进行了一场紧急会议，是关于该如何处置妳才好的议题。当时，大多数人都提议要将妳永远放逐出去，让妳一个人自生自灭。”

小必抱着悦然道：“对不起，当时我是属于大多数人那边的。”

悦然没有说话，只是回抱着小必，眼泪继续的往下掉。

小必继续道“但是团长却坚持将你留了下来，她说‘在逆光团里！是绝对没有人会被放弃！'。”

悦然抬头看着小必，眼含泪光的说道：“ 所以我就这样被留下来了吗？所以我没有被大家嫌弃对吗？”

小必点点头，微笑的说道：“嗯，大家都逐渐接受了妳，尤其是团长。在大家都不敢收留你的时候，只有团长敢让妳待在她的身边。”

悦然默默的地下头，觉得这些年来她都做错太多事情了。她既然用了最恶劣的态度，来对待最重视她的一个人，团长。

小必慢慢的站起来，也将悦然拉起来道：“好啦！应该快要启程了，我该回到岗位上去了，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她吧。”

悦然没有说什么，只是轻轻的应了声嗯。

小必摸摸她的头，笑道：“别担心，只要你以后对团长好一点，就已经很好了。团长不是交代了你重要的任务吗？”

“嗯！”

“那你快去将行囊拿进来，好好的待在马车里照顾她吧！”小必笑道。

悦然打起了精神，感觉现在是报答团长的时候了，开心的应了声“是！”了后，就飞快的跑出去拿行囊了。

此刻在另一方面，团长与干部们在会议室马车内，商讨着新的迁移路线，做临出发以前的最后检查。

“这里、这里还有这里，都有比较平坦的道路可走，而且有山区作为掩护，是很好的路线，但若以最短路程来说，绝对是这里。”萧侦查在地图上划指着，禀报着自己刚侦查回来的结果。

“国王军的情况呢？”团长问道。

“他们在这里，还有这里扎营，”萧侦查又指了两处地方道“只要我们马上启程，天亮以前绝对察觉不到我们的行踪。”

“好！决定了！就走这条比较接近的山路吧，路程越短越好。”团长微微点头“走！该出发了”

说完就转身走出马车会议室。一出门，就见到拿着行囊的悦然，匆匆忙忙从她面前跑过。

“啊！团长！”悦然没想到会碰到团长，满脸惊讶。

团长则皱起眉头来，说道：“我不是吩咐了妳待在治疗马车里吗？怎么会在这里？快回去！”

悦然完全没有不喜悦的表情，反而做了个表示尊敬的逆光手势，大声的回答道：“是！遵命！”，就往医疗室的方向跑去。

团长显然没有预料到悦然会如此回应自己，当看着悦然离去的背影发怔时，萧侦查在她身后提醒道：“团长，事不宜迟，咱们是马上启程前往麻雀村为妙啊。”团长这才回过神来，然后身旁的马夫牵来了团长的战马，一匹红棕色漂亮毛发的骏马，名叫赤魂。

团长骑上爱马，骑到众人集合的场地前停下，团长抬起头来看着天上，尽管空气中带有微微的雾气，却抵挡不住今夜高挂在天上明月的美丽。

团长闭上了眼睛，感受着远方轻吹来的晚风，吸了一大口带有微寒的空气后，拔起腰中的长剑，往空中挥去并大喊。

“出发！”